科學需要學術自由，這就是科學研究或科學探究的自由，當然也包括科學教學和科學傳播的自由。何謂自由？斯賓諾莎把自由定義為：“凡是僅僅由自身本性的必然性而存在，其行為僅僅由它自身決定的東西叫自由?！蹦岵蓜t稱自由是“人所具有的自我負責的意志”。愛因斯坦繼承斯賓諾莎等前人的思想遺產(chǎn)，他對自由、特別是學術自由有自己獨到的理解。他在1954年“為保衛(wèi)學術自由和公民權利而斗爭”的問答中說：“我所理解的學術自由是，一個人有探求真理以及發(fā)表和講授他認為正確的東西的權利。這種權利也包含著一種義務；一個人不應當隱瞞他已認識到是正確的東西的任何部分。顯然，對學術自由的任何限制都會抑制知識的傳播，從而也會妨礙合理性的判斷和合理性的行動?！?/p>

　　愛因斯坦指出，學術自由包括兩個方面，即“外在的自由”和“內心的自由”。所謂外在的自由，就是要造成這樣一種社會條件：一個人不會因為他發(fā)表關于知識的一般和特殊問題的意見和主張而遭受危險或嚴重的損害。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必須由法律來保證，但是這還不夠，還有必要在全體人民中提倡一種寬容精神（尊重別人的無論哪種可能有的信念）。愛因斯坦認為，要使一切個人的精神發(fā)展成為可能，還應該有第二種外在的自由，即人不應當為著獲得生活必需品而工作到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從事個人活動的程度。要是沒有這種外在的自由，發(fā)表的自由對他就毫無用處。要做到支配時間的自由，就要依靠技術的進步和合理的分工?？茖W的發(fā)展以及一般創(chuàng)造性精神活動的發(fā)展，還需要另一種自由，愛因斯坦稱其為內心的自由： “這種精神上的自由在于思想上不受權威和社會偏見的束縛，也不受一般違背哲理的常規(guī)和習慣的束縛。這種內心的自由是大自然難得賦予的一種禮物，也是值得個人追求的一個目標。但社會也能做很多事來促進它的實現(xiàn)，至少不應該干涉它的發(fā)展……只有不斷地、自覺地爭取外在的自由和內心的自由，精神上的發(fā)展和完善才有可能。由此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才有可能得到改進?！庇腥さ氖牵喔?00年前發(fā)表的言論實際上就提及內心的自由問題——或準確地講，三種內心不自由導致的后果：“人們之所以在科學方面停頓不前，還由于它們像中了蠱術一樣被崇古的觀念、被哲學中所謂偉大人物的權威、被普遍同意這三點所禁制了。”

　　科學需要學術自由或研究自由。學術自由是科學建制的重要原則和科學共同體的活動綱領，也是科學家從事科學創(chuàng)造的前提條件，乃至是科學的生命線。時任美國總統(tǒng)科學顧問的布什在1945年提出：必須保障探索的自由?？茖W在廣闊前沿的進步來自于自由學者的不受約束的活動：他們用探求未知的好奇心所支配的方式，不斷地研究他們自己選擇的課題。從各個方向，用他的興趣、好奇心和想象力所導出的方法，自由地、不受約束地研究自然。他還明確強調：“由于純粹科學的無法預測的性質，使得為其研究提供一種頗為特殊的環(huán)境是合乎需要的。純粹科學需要研究人員思想的自由，以新的觀點來看熟悉的事實?！笨茖W需要探究自由原則也體現(xiàn)在《肯定探究和表達自由》的文件中，該文件是美國科學院院士大會于1976年4月27日通過的。其中有這樣的陳述：“我將肯定我獻身于下述原則：對知識的探索以及對物理宇宙和寓居于其中的生物的理解應該在理智自由的條件下進行，而沒有宗教的、政治的或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所有發(fā)現(xiàn)和觀念在沒有這樣限制的情況下應該被散播并可以受到挑戰(zhàn)。探究自由和觀念散播自由要求如此從事的人自由探索他們探究導向的地方?！?/p>

　　學術自由對于科學共同體和科學家是十分重要的，須臾不可或缺。學術自由的功能在于，它是科學創(chuàng)造的根本保障，直接有利于科學自身的進步，從而在長遠上也有益于整個社會。愛因斯坦對此心領神會：“凡是真正偉大的和激動人心的東西，都是由能夠自由地勞動的個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彼J為，要使科學思想、哲學和一般創(chuàng)造性思想得到盡可能快的進步，就必須始終不懈地堅持學術自由。只有這樣，精神上的發(fā)展和完善才有可能，由此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才有可能得到改進。也只有這樣，民主社會的健康發(fā)展才是可能的。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只能導致惡性循環(huán)。

　　科學何以唯有在自由之中方能繁榮昌盛？波蘭尼引用彌爾頓的比喻對此作出形象的回答：真理就譬如一座碎裂的雕像，它的碎塊撒落各處，隱而不彰。每個科學家依從自己的直覺，獨立追求一項任務，即尋找雕像的一塊碎片，使之符合旁人拼合的部分。就自由的科學家協(xié)同起來，追求單一的系統(tǒng)目的，這個比喻所作的解釋已經(jīng)足夠充分。

　　限制和破壞學術自由的惡果是相當嚴重的。這樣做只會扼殺科學思想，抑制知識傳播，妨礙合理的判斷和合理的行動，從而抑制科學以至技術的發(fā)展，并最終殃及社會。它甚至會使我們的生活喪失意義，生命亡失價值。愛因斯坦就個人自由所說的話，實際上是就學術自由而言的：“個人自由給我們帶來了知識和發(fā)明的每一個進展，要是沒有個人自由，每一個有自尊心的個人都會覺得生命不值得活下去?！币虼耍舐暭埠簦骸白非笳胬砗涂茖W知識，應當被任何政府視為神圣不可侵犯；而且尊重那些誠摯地追求真理和科學知識的人的自由，應該作為整個社會的最高利益?！?/p>

　　既然學術自由對科學和社會都須臾不可或缺，那么究竟如何維護和堅守學術自由呢？要知道， “學術自由的最大外在威脅來自意識形態(tài)和政府，尤其是來自為意識形態(tài)服務的政府?！保夏醟enny）因此，制定切實可行的法律、加強輿論監(jiān)督等民主社會通行的措施，都能夠削弱和抵御外界的不良干擾。但是，最根本的還是要依靠科學建制的權威，尤其是科學家的科學良心。波蘭尼對此有深刻的認識：“科學王國的主權并不特定地屬于某個統(tǒng)治者或管理機構，而是被分解后，交予每個獨立的科學家。每當科學家聽從自己的良心和個人信念得出某個探究結論，他也就當了一回科學王國的首腦，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一次對科學主旨和科學生活秩序的塑形?！彼M而表示，科學共同體中的科學家熱愛并獻身于科學的理想。這種獻身行動象征自由之義務，確保科學家依從良心行事。